远方

长城外传 第三章

閟青苔:

当天入夜,有三四个身影在大内禁中飞掠而过。


不过这次不是刺客闯宫,最中间那个黑色罩衣黑色兜帽、罩衣领上还绣了一条小小的金龙的,正是少帝王俊凯。


左手边两人是马总管和虎侍卫,右手边那人低眉顺眼,眉目间一股阴柔之气。这人是大内的黄公公。黄公公是大内的老人了,效命过三朝天子,脾性阴僻古怪,武功也平常,但有一项绝技,就是对仵作验尸极有心得,大理寺都找不出一个能和他叫板的人。


四人中虎侍卫的武功最好,此时施展起轻功来也是最为轻盈飘逸,据说虎侍卫的轻功若用到极致,铁塔般的身子竟能踏雪无痕。而少帝与马总管的轻功则看起来不分伯仲。黄公公落在最后。


黄公公眼现惊异,少帝年纪轻轻,怎么会有这样好的轻功?虽然太祖爷爷是武将出身,还创了太祖拳和太祖棍,但其后的皇帝一概重文轻武。会武功的都是寥寥可数,更别提少帝这样少年有成的。


“官家,今夜出宫之事可曾告诉太后?”


“告诉了我就出不来了。”少帝跳过了升平楼前的石兽,“诸位卿家也都把嘴闭紧了,上回八叔出事居然走漏了消息,今夜之事再不可外传!”


众人忙应了。黄公公大概忍了很久,此时已经跑得腰酸腿软,不由得战战兢兢地问:“陛下,我等为何在禁中也要用轻功?骑马到宫门口岂不是更便利些?”


少帝淡淡看了他一眼:“为了不被发现,出宫后还是得用轻功的。既如此,此时先适应一下有何不可?”


黄公公心中不解,也不敢再说。最了解少帝的马总管其实心里清楚,少帝平时难得有用到武功的机会,一身好轻功无处施展。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人,在普通人那还是爱玩爱闹的年纪,此时用轻功跑来跑去,其实是正得趣味。


少帝跃上了集英殿高处,再向前就出宫了。他在大殿顶上略停了一下,目光所及之处,是东京百年繁华。


东京的西南角还有灯火辉煌,一处是龙津桥夜市,金吾不禁,游人如织;另一处是樊楼,丝竹管弦,宾客盈门。


其他角落则大多都熄了灯火,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片。


众生万民有些还在宴饮作乐,更多的已经沉沉睡去。


无论是谁,明早又将迎来新的朝霞旭日。这座城池在历朝宋天子手里,休养生息,安居乐业,安享了百年繁盛太平。上至金紫大夫,下至贩夫走卒,无人得识干戈。


再往远了看,大概就是京畿地区。这是此处目力所见的极限了。


夜风吹来,高处尤寒。少帝长长地舒了口气:“走!”


一行人在东京街道上起起落落,不久就来到了吴大人家中。吴大人心痛爱女之死,不肯下葬,硬要八王府给个说法。因此吴小姐棺木还停在家中。


 


几人手脚并用地从窗户上翻进了吴小姐的闺房。吴府临街,吴小姐住的小楼正靠在街边,翻进去还容易些。只是楼有些高,两名侍卫又忘了带钩索,因此翻得甚是狼狈,有几次还踢到墙面,发出了一点声响。幸而府中无人听见。


房中摆设并未变动,吴大人一把锁锁了小楼,出事之后就再没有人上来。几人刚翻进房中就闻到极其浓郁的沉水香味。沉水香贵在清淡,要焚出清幽的感觉才好,吴小姐房中却把沉水香点出了烧蜡烛的感觉。


少帝皱着眉揭开熏香的博山炉看了一眼,一整块沉水香烧了一半。算算时间,这块香料大概已经烧了整整一天。


吴小姐的妆台是临窗的,据侍女所说,吴小姐就坐在妆台前哭了半天。少帝在妆台前仔细看着,妆台的抽屉中有一沓厚厚的诗稿,写的都是什么“玉壶冰心,寄予萧郎还拒”,“醒觉玉堂皆锦绣,何如与子相见欢”之类的闺情诗词,哀哀怨怨,墨迹从新到旧,最早的诗稿都泛黄卷边了。


几人在房中巡查一边,马总管问道:“陛下可有收获?”


少帝低着头踱了几步,半眯着眼睛沉思着。马总管不合时宜地注意到了少帝的睫毛,在照明的火折子下更显出那睫毛的纤细修长,在脸上投射下一片小小的阴影。未着龙袍的少帝此时像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少年人,凝神思考着难题,微微下抿的唇角添上几分稚气。


少帝突然抬头,把马总管吓了一跳。少帝也没管他,带点笃定带点兴奋地说:“的确有蹊跷!走,验尸去!”


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,少帝已经快步走下楼去。吴小姐的棺木就安置在楼下堂中。


什么蹊跷都没看出来的其余三人连忙跟上少帝的步伐下楼去了。


 


几人先撬开棺木看了一眼,吴小姐原来是个美人,远山眉杨柳腰,可惜朱唇难再启,杏眸难再张。几人都下意识地往吴小姐唇上扫了一眼,她涂着京城里最时兴的那种口脂,颜色似乎和八王爷唇上的没什么区别。


几人心中都暗自打了个寒噤。


少帝对黄公公说:“吴小姐大概不是自缢死的,你好好查,查清楚了,有没有他杀的任何痕迹。”


黄公公点点头。少帝又看了尸身一眼,吴小姐一双素手露在外面,双手自然舒展,手腕上套了一个白玉镯子。


少帝目光定住不动了。马总管顺着少帝的眼神看了半天也没明白。少帝忽而指着吴小姐的手对黄公公说:“小姐即使是怀着必死之心自缢,垂死之际想必还是会下意识地挣扎的吧?”


黄公公上前一步仔细查看,然后回道:“陛下圣明,蝼蚁尚有贪生之念,临死之际所有上吊者都会以手抓挠颈部,挣扎良久,而不是吴小姐这样双手自然下垂,且十指舒展。吴小姐的尸身颇有可疑。”


“那就查。”少帝转身说道。


到了验尸的环节就是黄公公出马了。少帝带着虎侍卫和马总管回到楼外,一则是望风,一则是查探外围的情况。小楼旁种了几株垂丝海棠,或是临水,或是种在亭边,排布精巧又风雅,每一株都看得出是精心打理过的,比之御花园的那株都不遑多让。


马总管小声嘀咕:“这吴小姐种花的品味这么好,怎么把沉水香焚的这么浓?简直是焚琴煮鹤。”


虎侍卫难得听马总管用“焚琴煮鹤”这么有文化的词语,笑着撞了撞他:“马总管自然最有雅趣,连焚琴煮鹤都会用了,明年殿试想必能拿个状元回来。”


两人正说笑,少帝开口道:“不是吴小姐不会焚香。”


“哎?”两人一惊,忙都严肃起来。


“我们今夜来看时,那块沉水香料烧了一半,大概是烧了十二个时辰。算算时间,吴小姐从昨日中午就把自己关在房中,这香料就不可能是侍女点的,而吴小姐在得知八叔婚讯后,心神俱伤甚至痛而自缢的当晚,居然还记得点香?”


虎侍卫十分惊讶,罕见地开口问道:“陛下的意思是,有其他人点了这香?”


少帝继续说:“我看了吴小姐的诗稿,她多愁善感,海棠花落了都要洒泪写两句诗,如果自缢而死,死前难道不会留下几句话?我觉得不合情理。”


几人都若有所思。少帝摆摆手:“总之我们继续查查看,正好等黄公公的验尸结果出来。”


几人意识到此事的蹊跷,更卖力地查起来。少帝则在小楼墙面上跃起又跃下地折腾了好久,马总管又忍不住那张嘴,跑到墙跟下抬头问道:“官家这是在做什么?”


突然上面掉下来一块墙灰,马总管吓了一跳,忙闭起嘴险险避过。听到少帝在上面轻声叫道:“虎卿家,你过来。”


虎侍卫一跃而上,奋力把住一块凸出来的窄窄的青砖来稳住身子。少帝指着墙上两块青砖之间的间隙对他说:“你看这中间,是不是有一道刀痕?”


虎侍卫定睛一看,青砖之间果然有一块较周围缝隙更大的缺口,有利器划出的印迹。他单手举起火折,凑近又看了一会儿。


少帝安静地等在一旁,不言不语。


终于,虎侍卫转过了脸,跟少帝点点头。


两人一跃而下。虎侍卫站直了身子,和少帝说:“刀刃极薄而刀背略厚,刀面不够光滑,应该是工艺不完善。这是夏国的刀。”


少帝挑了挑眉毛:“可确定?”


虎侍卫道:“臣以项上人头担保。”


少帝长吁了口气:“我翻上去的时候就很奇怪,窗台没有钩索的痕迹,如果是有人翻进过楼里,他该怎么上去?此人的轻功真能悄无声息地一跃六丈?果然是以刀插进青砖后借力而上的。”


“至于西夏国的刀……马总管先前和朕禀报过,吴府旁边的院子就住着一队西夏商队?去查清楚。”


“是。”


这时看到黄公公也费力地从窗台上慢慢翻下来,身形笨拙地让人不忍细看。少帝无奈地说:“你去接应他一下。”


虎侍卫挟着黄公公跃了下来。少帝心中略有忐忑,盯着黄公公下来的身影,只等他说出验尸后的结果。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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